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爬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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溫家表姐走後, 趙潯仍不見蹤影,只吩咐了慶煬先一步回稟,道是需得再耽擱半個時辰。

虞茉臥床翻了片刻閑書, 又享用過嬤嬤送來的紅棗糕,腹中鼓脹,幹脆繞著東宮慢行消食,趁便熟悉環境。

豈料行至第二圈, 竟瞧見一張熟面孔。

蔥郁梧桐樹下, 宮婢手持團扇, 並太監擁簇著七皇子趙恪。

對方顯然未預想會在此處碰見虞茉, 眼底隱有詫異, 但掩藏得極好,似是熟友一般擡步走近:“莫姑娘, 好巧。”

能在東宮周遭相遇, 說明趙恪根本是為了太子而來。

虞茉屈膝見禮, 面上功夫做到, 笑說:“太子殿下尚在禦書房。”

“不妨事。”趙恪虛扶一把, 目光掃過她衣襟處的繡紋, 不動聲色道, “大佛寺一別,還以為無緣再遇見姑娘, 今兒既有幸碰面, 可否借一步說話?”

先前,趙恪只當她空有美貌,被太子私藏在霍府, 即便能掙得幾分寵愛,依舊是上不得臺面的外室。

後撞見她與溫落雪同行, 猜測是溫府親眷。

孟璋兮聽了,親自著人去查,得出結論——要麽是侍郎夫人母家的親眷,譬如妾生子,身份低微且久居後院,不常露面;要麽出自太傅大人早逝幺女的夫家。

於京中權貴而言,虞家原就勢單力薄,唯一的亮處乃是主母溫憐。早許多年遷去螢州,自然更加無足輕重。

是以趙恪百忙之中勻出心神代為打探,才得知虞家共有兩位小姐,而嫡長女虞茉已於月前意外身亡。

如此算來,極有可能會是庶妹虞蓉。

孟璋兮有心求證,遂於今夜設宴,廣邀未出閣的小娘子品茗,虞蓉亦在其中。看時辰,也該出發了。

那麽......

眼前身著宮裝,在日照下肌膚賽雪的少女,顯然不是虞蓉。

趙恪目露玩味,打量過她剪裁得體的宮裝。其上繡紋與太子常服如出一轍,表明已經驚動過執掌鳳印的皇後娘娘。

她是誰,尚不得而知;但很顯然,她極有可能會成為太子妃。

輕敵了。

趙恪暗自思忖過,耐著性子相邀,示意她同去花圃中的蒲桃架旁。

誰知虞茉擡掌捂住耳朵,語氣無辜道:“七殿下,我聽不大清,您若有事相商,還是去禦書房等太子罷。”

“......”

縱他見慣了虛與委蛇之人,卻還是頭一回被貼著臉糊弄。當即唇角輕抽,陰沈著臉道:“你將手放下來,不就能聽清?”

虞茉已讀亂回:“好,慢走不送。”

“站住。”趙恪厲聲,無奈身前橫著東宮侍從,只得隔著距離道,“只是想同姑娘敘舊,談些趣事,何必如此提防。”

然而,比起好奇,虞茉更加惜命。

她撤回手,敞開天窗說亮話:“我很清楚自己幾斤幾兩,能讓七皇子說與我聽,那便是無關緊要的事。可若想尋太子殿下,何不從速去禦書房?”

道理誰人不知。

但更多的是即便心知肚明,仍佯作不知。

大抵沒料到虞茉竟是個滴水不漏的,趙恪眸底興味更濃:“看來九弟已向你袒明身份,是要好事將近了。”

聞言,她難免憶起被趙潯蒙騙的過往,面色僵了僵,語氣生硬道:“告辭。”

碧色絲絳在半空劃出一道波紋,裹挾著主人的慍怒。

趙恪笑意加深,感嘆:“好生潑辣的小娘子,我們尊貴的儲君究竟是如何忍耐下來的。”

打扇的宮婢忙應和:“女子還是當如孟姑娘之流,文靜嫻雅。”

“此言差矣。”趙恪收回眼,語氣半真半假,“我倒是艷羨九弟能得如此美人,天真爛漫,還滿心向著他。”

...

而虞茉轉過身,已經開始後悔。

她一介民女,對著皇子撒氣,等將來身份大白,可會害得溫家難做?

但內心深處始終記恨淑妃黨派刺殺趙潯之事,著實擺不出好臉色。

趙潯能做到為父忍讓,可虞茉自問與聖上無親無故,要心疼,也是心疼自己人。

“嘶。”

一不留神,小腹微微抽痛,清亮眸中霎時有水意彌漫。

慶煬嚇得綠豆眼瞪得老大,磕巴道:“怎、怎麽了,是氣不過七皇子方才?”

“別多想。”虞茉忍俊不禁,隨口問起,“半個時辰該過去了吧,你們殿下幾時能回。”

蒼白的面色,惆悵的語調。

令慶煬很難不發散思維,暗嘆虞娘子當真是愛慘了殿下。忙轉頭叮囑文鶯留下照看,而後健步如飛,往禦書房覆命去了。

甫一見到趙潯,慶煬與有榮焉道:“虞娘子每隔一刻鐘便眼巴巴地瞧向院外,肯定是在盼著您。”

“還有還有,兩滴淚,當時都快溢了出來。”

他佯作西子捧心,“偏強撐著要屬下別多想,定是怕殿下您知道後擔憂,唉,虞娘子真真既癡情又善解人意吶。”

“......”趙潯揚眉,質疑道,“你說的是如今在東宮裏住的虞娘子?”

“殿下別不信啊。”

趙潯半信半疑,但眉眼間的疏離之色頃息消退,連對上前來圍堵的七兄也帶著淺淡笑意,先一步開口:“後宮乃是父皇的後宮,兄長若想為鄭貴人求情,千萬不要找錯人了。”

七皇子雙唇翕動,咽下刺人話語,半晌後,陪之以笑:“多謝九弟提點。”

“嗯。”

他歸心似箭,不欲與閑雜人等多加糾纏,也著實想見見慶煬口中,思念自己到落淚地步的虞茉。

誰知回到東宮,某人並未如料想中投懷送抱,而是半邊面頰貼著話本,以別扭的姿勢正睡得香甜。

“茉茉?”趙潯湊近端詳,見她面色紅潤,睫羽泛光,猜不出是否哭過。

慶煬的話依舊回蕩在耳邊——

大抵添油加醋過了,但不會是憑空捏造。

如此想著,趙潯的唇角被勾得上揚,俯身在她眉心落下輕柔的吻,喚道:“該起了,仔細夜裏睡不著。”

癢意令虞茉悠悠轉醒,先是沖他綻顏一笑,待醒過神,隨口問:“見過七皇子了?”

“嗯。”趙潯不喜她惦記除自己以外的男子,含住嫣紅的唇,重重吸吮以示懲戒,而後擡眸,“聽說你一直在等我。”

“差不多。”虞茉借著他的力量坐直了身,說起惦念許久的事,“我想搬回溫家。”

趙潯疑心是他聽錯:“什麽?”

“我爹和庶妹已經到了京城。”虞茉耐著性子重申,“我想盡快搬回溫家,如此方便行事。”

敢情盼著他早些回來,是為了離開。

在此一瞬,他連將慶煬流放千裏的念頭都有了。

她見趙潯面色驟沈,牽過他的手,曉之以理道:“表姐正幫我穩住虞蓉,表兄也著人趕往螢州搜集姨娘的罪證,我總不能幹坐著。”

趙潯冷聲提醒:“你能自由出入宮門。”

言下之意便是,無需搬離,同樣可以做她想做的。

“太顯眼了嘛。”虞茉努努嘴,耿直地道,“總之,我不想沾你的光。”

此乃虞、溫兩家的私事,他已出手讓虞長慶攜妻女上京,餘下的,定然留給外祖與她自己解決才好。

可由趙潯聽來,無異於要劃清界限。

他眼睫微垂,掩去眸底幽深一片。而周身難以自控地散發出泠泠寒意,似風雨欲來,聲線卻維持著平直:“茉茉,你總是想離開我。”

相識之初,她欲分道揚鑣去往蒼州;後來,屢次三番想回去溫府。

若非他強留,是否壓根不會朝他走近......

難怪古話說,因愛生怖。

在情之一事上,儲君也好、凡俗男子也罷,皆會拘泥。即便已然抓在手中,仍懼怕終有流失的那日。

偌大寢宮中出現短暫靜謐,仿佛有無形的兇獸,張口吞噬掉所有響動,連耳畔細微的嗡鳴也暫且停歇。

直到,晶瑩淚滴砸落至他手背。

趙潯怔忪瞬息,驟然挑起她的下頜,見纖翹鴉羽被浸潤,眼尾通紅,正極盡委屈地回望著他。

他神色肉眼可見地流瀉出慌亂,眉頭緊鎖,安撫的話語也硬生生地帶出了命令的意味:“別哭。”

果然,虞茉抽噎一聲,眸底火光更盛:“偏要哭、偏要哭、偏要哭,我要哭得所有人都知道你欺負我。”

“......”

趙潯喉頭翻滾,忍下揉捏雙耳的沖動,幹巴巴地道:“好,你想哭便哭。”

顯然他再度道出了錯誤答案。

虞茉柳眉倒豎,叉腰斥責:“你什麽意思?”

這回,趙潯學聰明了。斟酌幾息,用殘存的理智審時度勢,意識到此情此景並非辯解的最佳時機。

遂從容擔下罪名,將她攬入懷中,低頭道:“我不該欺負你。”

枕著寬厚堅硬的胸膛,虞茉勉為其難收了淚,屈指剮蹭他的喉結,迫使趙潯露出無可奈何的神色,這才破涕為笑:“知道怕了吧,以後還敢不敢埋怨我?”

“不敢。”他答得幹脆。

“算你識相。”虞茉手腳並用地纏著他,鼻尖泛紅,殘留了幾分可憐意味,打起感情牌,“那你放不放我走。”

趙潯別無選擇,深深吸氣,違心地答:“你若喜歡溫家,自然可以。”

言不由衷的別扭模樣極大取悅了她,虞茉吻過他的唇角,輕聲攛掇道:“溫家是溫家,我不過借住一段時日,又不會永遠留下。再說了,你要是想我,可以偷偷爬窗進來嘛。”

他應當制止,甚至該正言厲色地告訴虞茉,習武多年並非是為了做出采花賊一般的行徑。

若被雲游在外的師父得知,至少會罰他揮劍千次以示懲戒。

可話至唇邊竟染上愉悅,如釋重負道:“好。”

也罷,師父回京之時,大約是他完婚之日。名正言順的夫妻,爬窗又有何妨。

再觀虞茉,使過小性子,聽趙潯低聲下氣地哄著自己,一顆心仿佛浸泡在了蜜罐子裏,眼角眉梢俱是甜蜜。

她倒也理解趙潯為何缺乏安全感。

畢竟彼此感情順遂,平日如膠似漆,便無人專程去剖析內心所想。但矛盾興許會沈澱,卻不會隨時間消解。

於是她捧起趙潯的臉,與他額頭相抵,正色道:“阿潯,有我娘的前車之鑒,若讓我甫一有了心上人便想著盼著與他成婚,我做不到。但我心中的確有你,因此才會生出......欲念,才會喜歡和阿潯做那些事。”

趙潯容姿出眾,品性亦端正。

她並非傻子,何嘗不會想要將他牢牢留在身邊。

思及此,虞茉話音愈發的輕,面頰也透出緋色,咽了咽口水,繼續說道,“等事情辦妥,你我定親好嗎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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